梦游人

  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,热闹的街市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一间熟悉的房间在梦游人的眼前迅速构建完成。梦游人知道,在梦里一切都得听造梦者的,所以他早就习惯了这混乱的一切。

  房间里,不大的床上毫无逻辑地躺着几个人。梦游人当然都认识他们,但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将他们联系起来。他们在梦游人的关系网上,仿佛是几条欧氏几何中的平行线,永不相交。但是造梦者就是有这样的力量,能够随意操纵几何规则,梦游人也习惯了。

  躺在床上的人都醒了,不知道是他们自己醒的还是被造梦者叫醒的,或者说是被梦游人给吵醒的。总之,他们都起床了。这几个人中有一位梦游人的老朋友,她在好多年前就出现在了梦游人的世界中。梦游人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,在公园里面对大屏幕播放照片的时候,他仍然心有余悸。

  其他人看见她,都知趣地走了。造梦者又营造了一个只有梦游人和她的环境。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在床上看着,一言不发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是几秒钟后,也许是几年后。梦游人终于开口了,你睡得怎么样。梦游人自己都惊愕了,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。她端坐在床边,看着梦游人,稍稍点了点头。紧接着又是一段漫长而宁静的等待,等待着梦游人的下一句话。

  梦游人实在无法想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,他站了起来,离开了小床。她也站了起来。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些变故,房间无端晃动着。兴许是造梦者弯腰捡笔的时候,身子不小心撞到了桌子。动静不算大,很快就结束了,但这足以让梦游人担心。当他回过神来,发现目光所及之处,只剩空荡荡的回响。她,不见了!梦游人慌了。他四处张望,祈祷着她会在下一个瞬间在某个转角出现。梦游人一次又一次地吃力地无声地徒劳地呼喊着。

  过了好久好久,一位老妇来到梦游人身边,轻拍两下他的肩膀,指向了角落的床头柜。梦游人寻迹望去,床头柜边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。就是她!自己辛苦寻找的人竟然就在身边,却从未发现。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。梦游人想要答谢老妇,但是转头早已不见。真是奇怪的老妇人呵,他想着。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。她低着头,双手紧抱双膝,安静地待在角落,像是一只可爱的小仓鼠。梦游人弯下腰,凑得近些,听到一阵阵微弱的抽泣。她怎么了,为什么在哭泣?梦游人愣在原地。

  许久,抽泣声没有停止,她也没有抬头看梦游人一眼。现在就像是有一座破碎的艺术品,正等待着一位适合的伟大的艺术家去精心修复。可惜,梦游人犹豫了,他知道自己很难去成为这样的艺术家,他害怕自己过度的动作会继续破坏这本就破碎的艺术品。梦游人不想让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消失,而自己对此却又无能为力。梦游人痛苦着,挣扎着。

   终于,梦游人做好了准备,做好了艺术品会被彻底破坏的准备。他蹲下来,缓缓伸出手。梦游人的指尖谨慎地试探着寻找她的指尖。当二者相碰的一瞬间,她抬头了。此刻四目相对,她眼角的泪如一把利剑刺穿梦游人的心脏。梦游人心虚了,他迅速收回了那只手,眼神躲闪着。完了,一切都结束了,梦游人后悔了,他闭上眼睛。

   忽然,一阵包裹感袭来。她冲上前紧紧抱住了梦游人。梦游人被吓了一跳,心跳加速,呼吸困难。梦游人能够感受到她柔软的乳房,能够感受到她同步的心跳,能够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。这种感觉先前从未体验过,但是此刻却又如此真实而强烈。在这个瞬间,梦的世界里的一切都消失了,空间和时间坍缩为一个平面,再是一条直线,最后化作一个点。多年来彼此的话语化作轰鸣的列车,在耳边疾驰而过。此刻,梦游人不必再为艺术品的破坏而担心,不必再为自己混沌的未来而担心。此刻,他只需感受。

   但是,当这一时刻过去的时候,一切都恢复了原样。熟悉的房间回来了,挂钟继续滴答作响。她松开了梦游人,像是从未拥抱过一样,然后转身走了,离开了房间。梦游人没有看清她离开时的脸,她还在哭泣吗?梦游人不得而知。他站在原地,极力想要回想起拥抱时候的感受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,就像是造梦者将这一时刻从原有的世界中抽离了一般。

  梦游人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了好久,久到他已经忘了她的拥抱,已经忘了那破碎的艺术品,但是梦游人没有忘记她。也许她还会在另一个梦的世界里出现吧,他想着。梦游人收拾了下,准备去另一个梦了。

  他推开房门,外边是热闹的街市。